“可上次，师弟为什么……”
孟仙下意识地提出这一尖锐问题。
南禺峰背后的神秘森林，孟仙曾带着荼婧姝以及他的朦胧记忆闯入，要不是这个年轻人及时出现，想必现在两人都被蚁虫吃得只剩骨架了。
“那时我刚好在界碑旁看到大师兄背着一个小孩在出口边缘徘徊，也觉得匪夷所思，实在看你越走越远，才忍不住叫回你。如果大师兄对我有何质疑，我只能求你网开一面。因为那件事，我会把它当成偶然。”
年轻人扶着额头，故作狼狈状，说道。
不得不说，他有着相当优秀的口才，丝毫不懂语言艺术的孟仙只能点头道：“是我不该这样问，师弟不要介怀。”
年轻人呵呵一笑，说道：“当前我坐视让大师兄进入，如果像那日一样迷失，也没人有能耐再替大师兄指路了。”
孟仙被“教训”得哑口无言。
森林里的风把未知带给他。
年轻人的来历还有其与北长老的关系是森林当中的谜题也是故事当中的冰山一角。
而他，现在的他，没有资格知道答案。
“要我不掺手南禺峰的事……哪怕单纯地对他们好也不行？”
孟仙用朴实的语言问道。
“大师兄知道吗？南长老的四个弟子早就回来了。”
“你是说加入天梁黑衣的那四个？”
“他们不被允许再回到南禺峰。”
“为什么？”
“如果回答大师兄这个问题，那我今晚就该向北长老请死了。”
年轻人略带消遣意味地看了一眼孟仙，继续说道，“大师兄仔细想想，提炼出他们的所有才能，把他们都培养成所谓的栋梁之材，真的好吗？”
孟仙回想起南长老刻意埋没董珺宝天赋的思考，原来南长老的私心居然是……
“南长老的弟子几乎都加入了天梁黑衣。”
孟仙苦涩地喃喃道。
“而且加入天梁黑衣，等着他们的只会有一个结果——死。”
看着对方像孩子一样的茫然眼神，年轻人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沉着地走向归途。
……
秋季里悲凉的颂歌在天际线勾勒出空白幻想的影子。
天梁院的每个孩子都不能忤逆大人们的安排。
当他们足够优异的时候，他们会被佩戴好花环与勋章步入天梁黑衣的“光荣”行列。
实际上，孟仙从前并没有主动了解过黑桐他们的生活是喜是悲，直到南长老身死，他才隐约从他们病弱的身上看到可悲的四个字——身不由己。
也许，现在他所教导过的某个孩子会成为黑衣的一员并与他形同陌路。
自己不会觉得失落，反而会骄傲，毕竟他们都是为了天梁院，哪怕最后是以牺牲为结局？
“大师兄在看什么呢？”
正当孟仙寂寞地寻求出路的时候，一道具有安抚效果的活力嗓音响起。
这位嗜爱绘画的师妹身上总有一股新鲜的气息。
孟仙看了看她神秘兮兮地背在身后的手臂，说道：“这两天都不见你人，是又躲在哪里画画了？”
珺宝慢慢挪着脚步，靠近过来，“大师兄明知故问。”
“这次又画了什么？”
“嗯？”
“你用不着知道答案吧。”
这个家伙，非要用一问一答的方式谈话才能继续下去吗？
“用得着，用得着。”
珺宝像小狗一样点着脑袋。
“我在看南方，心想那边如果安定下来，是不是大家的生活都会变好了。”
“现在我们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如果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
风儿吹醒了夜晚，任意摆布的星宿在穹顶之上点亮即兴的光辉。
孟仙静静地注视着她，等待她整理好措辞。
“我……很感激大师兄。”
“不感激我，我也不会怪你的，”面对着立刻瞪过来的羞恼表情，孟仙摊了摊手，说道，“请你继续说。”
“跟师姐师兄的关系也好，能心无旁骛地画画也好，都是靠大师兄的帮忙……以前，不管画得是好还是差，我都是一个人，没有人肯定过我。都是因为大师兄的错……”
“我的错？”
“不、不……都是因为大师兄，我才明白我画得还算好，不仅如此，事实上身边还有比画画更有意思更有价值的事情。”
把一大段文字背诵完，珺宝累得大喘了几个气。
“我不觉得我有多么伟大，都是我应该做的。”
孟仙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
珺宝好像不乐意被当作小孩，所以孟仙听到了从下面传来的小小悲鸣。
“这个……是谢礼，”少女终于舍得把隐藏在身后的秘密公布，“我、我和大师兄还会这样子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对吗？”
由她巧手展开一把折扇，扇面绘制了她精心修改过的图画——《被秋风催熟的万物》。
对孟仙来说，他绝对无法理解在画家视角里的美丽世界。
画中有巍峨的高山，有不绝的溪涧，有远去的飞鸟，更重要的是，还有被晚辈们围在中心的孟仙本人。
如果说，这副画在没有人物之前给孟仙空空荡荡的感觉，而现在却给他幽远绵长的遐想。
他能回忆起弟子们的笑容，也能回忆起这段时光所有人包括他格外耀眼的蜕变。
自从调整了行程，这两天下午他都没有见到珺宝的身影。
原来这个家伙一直在远处观察他们，策划着以她的方式对大师兄表示感谢。
“真是个好孩子啊！”
孟仙温柔地看着露出期待眼神的珺宝。
“我不是孩子……”
珺宝嘟囔道。
……
有时候，他多愿意自己是一个快活的小流氓，洒洒脱脱，来去自如。
苦痛和黑暗都来得猝不及防。
“为什么？”
她以为今晚跟大师兄还有更亲密的事情发生。
“我还会来的。只不过不会像现在这么频繁。”
斜光残照的黄昏里，他看到少女缓缓坠下的一滴眼泪。
“原因呢？”
“不要问原因。”
除了山谷飘来的猫头鹰的恐怖叫声，只剩下两人之间悲伤的对视。
泪水灌满了少女的眼眶，随着她的不甘与气愤不停颤动。
“是这样的，十月初二大师兄要到天府院去参加一个比武大会，所以我自己也要苦练一段时间，对不对？”
孟仙紧急在脑海中翻出一个借口。
“大师兄一个人的话，我也可以……”
珺宝带着哭腔说道。
孟仙小声说道：“还有一位……她比你大，你应该叫她师姐。她会跟我一起。”
珺宝惆怅地垂下眼角。
“董师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后，弟子们的所有课程，你都要去，但是……但是呢，你也不要太用心，还是用一半的心思就够了。”
“……”
“董师妹，你懂了吗？”
“我不懂！”
的确，这样的拜托方式完全让对方摸不着头脑。
得重新动用起跟小孩的相处技巧。
“那就算我们的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
“董师妹照我说的去做，等我去参加大会回来的时候，我就给董师妹带漂亮的画笔。”
珺宝眨了眨眼睛，吸了吸鼻子，问道：“真的？”
孟仙如释重负，帮忙抹去她的泪水，笑道：“你看大师兄像个不守信用的人吗？”
他并不知道，今后为了履行今日的约定将付出何其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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